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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湖南省花鼓戏保护传承中心和益阳市花鼓戏保护传承中心共同打造的大型现代花鼓戏《山那边人家》,将代表湖南省参评第十七届中国艺术节文华大奖,近日已在益阳清溪剧院公演。该剧以周立波深入生活到益阳老家的见闻为线索,艺术地展现了农村生活的日常习俗,纯朴自然而且意蕴深厚。全剧分为“婚礼”“泡种”“禾场上”“扫盲志异”“腊月”五个篇章,每一篇章都像是诗意盎然的画面。整个舞台形象以写意与写实相结合、虚实相生地传递出该剧丰富的思想内涵。
花鼓戏《山那边人家》的舞台美术设计,形体简洁,色调单纯,构思精巧。舞台设计的典型环境空间具有强烈的地域氛围与生活气息,不仅为演员的表现创造了丰富而流动的动作空间,创造了独特的自然景物造型同时表现了意蕴深厚的文本内涵,给观者留下耳目一新的视觉享受。
景
当我们观剧时能感觉到在演出开始,“幕启后的瞬间,演员未登场时,观众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舞台上的景物造型部分,因此,在这一瞬间中,景物形象必将直接感染观众的情绪和影响着观众对剧情发展的理解。这时,布景首先应能表现出剧中发生的时间,地点和社会环境。而且根据剧情发展,有时还通过景物描写所展现出的人物生活和人物行动的痕迹,去暗示和预示已经发生或将要发生的事件,借以引发观众的联想,使观众触景思情,从而被逐渐引入剧中的规定情境(上文引用:《美术辞林.舞台美术》1989年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第一版26页)。在此我们称这种“景物造型”“景物形象”或“布景”等的主要部分为舞台设计的主体形象。
舞台美术的主体形象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它的创造和建构值得设计师们付出艰辛和努力,往往决定作品的成功与失败。它具有音乐一样的节奏和旋律,许多舞台美术家想尽办法寻找并创造一个独特的主体形象,正如音乐家在交响乐章里创作主题音乐一样,作为全剧的主体形象,贯穿并统一全剧,揭示着文本的主题与内涵。《山那边人家》形象元素的选择是简洁和克制的,全剧只有竹林、山坡、山田、日月这四种而已,而主体形象无疑就是竹子。生长在益阳地区的山里山外,房前屋后,常年郁郁冲冲。中国人认为竹子的寓意与象征永远是正气的,竹也代表了人生的柔韧顽强、长青不败;竹子为空心型,谦和内敛低调,象征虚心品格;山竹弯而不折,折而不断,象征着气节和傲骨。竹在荒山野岭中生活,但不管生于峰峰岭岭或是长在沟沟坎坎,都是用坚韧的精神在逆境中顽强生活。剧中的人物如倔强而刚强的邓满爹、热心集体的生产队长邓伏生、自强而大义的胡桂花等乡亲们所展现的品格同竹子的寓意和象征十分契合,他们如同生长在大山里的竹林,高耸挺拔、顶天立地。这些寓意与象征与剧中人物的品格暗暗吻合,无疑就是象征主义舞台美术中“思想的有形符号”。
设计者以“竹林”为作为舞台美术的主体形象,在不同场次里,与其他各种辅助布景有机的结合、与灯光的配合,为演员提供动作空间、或再现动作环境、或表现戏剧的精神气质、或表现剧本内涵、主题。设计者将把握到的这种“情”寓于“竹”景之中,以“竹”为景,让观众触景而生发出深爱、钦佩、亲近之情,从而达到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
从大幕线开始,竹叶的形象在上檐部分从前往后重重叠叠地设置,在舞台上主体形象的重复出现并不是无能,恰恰是提高艺术力度的有效手段,这也是舞台设计中的一个重要特点。我们不得不佩服设计者的精巧布局,竟然将平常字幕区也就是镜框式舞台的镜框部分设置为LED,映射出竹影的图形,字幕在竹影上浮现,此种手法突破了镜框式舞台的限制,增加了“竹”作为主体形象的层次,加强了舞台视觉的冲击力。而作为大面积的“山田”天幕,带肌理的背景,即使其本身是抽象的,但在其他具象的景物和具体的表演映衬下,在情节的发展中,通过暗示和联想,凭借观众的经验,在观众头脑里应该由抽象转化为具象了。如“泡种”下半场戏,背景在灯光的配合下造成阳光洒在稻田的感觉,两个村民站在高坡上做着抛秧的动作,观众一下子产生了秧田的幻觉了。如果没有这种转化,一直到散场,观众还弄不懂台上是什么东西,这个抽象的形象就很难说是成功的。
境
舞台美术中的再现环境功能是为了创造一个剧中角色的典型环境,一个包围着戏剧角色和控制其活动的外部环境,再现环境的真正目的就是刻画人物。人是生存于特定的情境当中,情境塑造的生命力就是场景和角色的活动实现内在的联系,不但应借助对客观环境的描写体现角色活动的外部环境,而且还应体现角色的内心世界。
《山那边人家》的主要动作空间依靠的是同心二组转台,内层是由台阶和平台组合而成的山坡,外层是二组竹景(将景片设置在转台上在我省舞台上使用较少,因此颇有新意),把多场景、多时空的环境浓缩成一个多意空间的转台。它包容了剧中所需要的场景:山路、瓦房前、禾场上、地坪里、房内等,既有各场的特性又有全景融为一体的共性。转台随着剧情的变化、场景的转换、人物内心矛盾的冲突而转动,产生不同的造型、不同的环境、不同的速度推进事件的发展,深化主题。
第一场“婚礼”中,“结婚典礼,新郎不见了!山里、塅里、小溪边、水塘边,电筒、火把乱晃,人们都在寻找新郎”,内层山坡台阶平台转都,外层是竹林也转动,演员东奔西跑,一片嘈杂过后,上场门出现一缕灯光,新郎出现了。这几个场面之间情绪连贯不间断,快速变换时空,以及处在特定时空的演员在各场间隙贯串呼应,运用转台简洁顺畅地转换时空,更重要的是发挥转台的特点,连贯人物情绪,强调内心冲突,深化戏剧主题。
氛围是人物动作、时间、空间和意义的统一,或者说是对环境的情感化。而舞台氛围则是提高戏剧艺术感染力的主要手法之一,它是笼罩人物动作的意向空间,也表现了人物的内在生命状态,是人物的“第二自我”。对舞台氛围产生的敏感度,能将动作与意义浓缩于意向环境之中,这正是每一个设计师都应该具有的艺术素养。舞美形象中唯一一个可变化的景物,我们暂且称之为“日月”的一个圆形LED,它有时是弯月,有时是红日,有时是大地,有时是竹影,有时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对应物。如在第五场“腊月”,在不绝如缕音乐中,周立波的画外音:“不知怎的,我的眼眶也湿润了。就在这一瞬间,我真切感觉到,我的家乡,是地球上最美丽的地方;我的乡亲,拥有人类最美丽的心灵……”,这个时候灯光渐暗,后面的LED渐渐明朗,大放光芒,原来是一个地球的图像,设计者牢牢把握住舞台美术设计对氛围的描绘,从发掘角色的内在精神世界入手,抓住角色情感的变化,并透过对周围景物气氛的刻画,为戏剧人物带来具有戏剧内涵的吸引力。
在环境表现的样式上,涉及具象、抽象、意象的造型,点、线、面、体、色、肌等等都是造型元素的实际运用,都属于形式美的范畴,但环境的表现、意境的表达、心境的表述则关联着戏剧的本质。如山坡这一组极致写实景物,既是景又是演员的支点,石阶上布满了青苔,周遭长满了杂草,充满生活质感的景象无疑是典型环境最有力的表达。舞美能否真正地与该戏融合,以及是否能为戏的最终目的服务,才是衡量舞美好坏最关键的指标。
象
象外之象说的形成可上溯到魏晋六朝。六朝是一个玄学思想占统治思想的时代。当时的玄学家们认为在现实世界之外,还有一一个恍兮恍兮的宇宙本体,如王弼在《老子指略》中就认为在有形的“象”后面还有一个无形的“大象”:“夫物之所以生,功之所以成,必生乎无形,由乎无名。无形无名者,万物之宗也,不温不凉,不官不商,听之不可得而闻,视之不可得而彰,体之不可得而知,味之不可得而尝。然则四象不形则大象无以畅,五音不声则大音无以至。四象形而物无所主焉,则大象畅矣,五音卢而心无所适焉,则大音至矣,故执大象则天下往,用大音则风俗移也。”(上文引用《吾心即艺术》/朱国庆著 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8.11 )。
中国戏曲素有诗剧之誉,有些戏剧性场面同样可以产生这种象外之象。在第三场“禾场上”,何家翁妈说:“唉!各位伯娘婶娘哎!昨天媒人来乡里欸,要给春秀提亲事啊,我愁了一晚没睡着。可春秀就是不听你的,对方相亲她不肯见,还对媒人甩脸子呀!”,堂客们帮她分析:“她和上屋场的张二喜,好像有点那意思,张二喜参军去边防,和清溪远隔千万里。”何家翁妈:“是的是的,越想越是那么回事,怪不得我们春秀总是悄悄地唱什么:“板栗开花一线线,去年那个想你到今年……”这时,四个姑娘分别从两侧台口处将两组竹林轻轻移到舞台中央,同时灯光渐暗渐暗,直至暗场只留下了一弯明月。这时画外音是一个姑娘的歌声,“板栗开花一线线,去年那个想你到今年,去年想你在田头,今年想你在边防线……”歌声轻轻飘荡在夜空下,柔软、深情,把人的心都唱融化了。虽然是暗场但我们眼前浮现一个画面,仿佛可以看到一个痴情的女子向着边防的方向深情眺望,引起我们无尽的遐思和对她感情生活的牵挂和同情,她能自由地恋爱和结婚吗,她的以后会怎样?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从心底渗润,弥漫开来无法摆脱,让人忧伤又产生一种莫名美好,象微风掠过心间的那种“淡淡的哀愁”,隽永而悠长!
象外之象这种提法的第一“象”与第二“象”尽管用的一个 “象”字,但含义却大不相同。第一“象”指的是作品中的艺术形象实物,第二“象”指的是艺术形象背后的如同飘忽不定的“迷雾”一般的意象。这前后二个象的联系,十分像上文所引王弼在《老子指略》所论述的小象和大象之间的联系。在戏曲演出中,这种象外之象的产生十分难得,往往有时是可遇不可求,它是需要导演、演员、舞美、灯光等等合作的结果,同时也需要观者丰富的艺术想象力、细腻而敏锐的感受力和独特的鉴赏力。
在《山那边人家》剧中舞美构思过程始终把握简洁、流畅这个基点,以简衬繁。从主体形象“竹”景的选择和情景交融的展现,到再现典型环境和氛围的创造以及象外之象的追求,呈现了简洁而灵动的舞台造型,借助导演手法的表现力和导演所赋予舞台景物的视觉化体呈及灯光语汇的创造,把戏剧角色丰富的情感和个性魅力,与富有动感而意蕴深邃的舞台画面展现给观众,这正是《山那边人家》舞台美术构思形简蕴深的追求。花鼓戏《山那边人家》参演第十七届中国艺术节并参评文华大奖,即将启程,让我们衷心祝愿它能走得更宽、走得更远!
文/陈嘉琪(湖南省艺术研究院)
摄影/孙波辉